黑燈瞎火的, 唐修屏息看著床上那一坨，“什麽？”

江橋嘟嘟囔囔又吐出一串話，連哪國語言都讓人無法分辨。唐修索性走近，低聲問道：“說什麽？”

“孫子，孫子……”

“……”

這次唐修聽清楚了，是孫子，子是輕聲, 不是三聲。這意味著江橋在睡夢中並沒有偶遇歷史上那位軍事學家，而是真的，在罵人。

聽清楚了的唐修深吸一口氣, 並不能怪他敏感，剛剛鬧點小摩擦，這貨半夜就開始說夢話，如果說這不是在罵他, 誰信？

江橋罵完兩個輪回後就不出聲了，呼吸又重新變得綿長, 睡容安詳。唐修猶豫半天，最終嘆了口氣，決定選擇性失聰，不追究某個夢裏罵人的家夥。

然而他剛回個身, 正要蹲下去繼續找東西，江橋又開口了。

“我寶寶……孫子……孫子！”

“……”

深夜十二點半，睡夢中正在和葉之珩殊死搏鬥的江橋突然被從天而降的一塊巨石砸中了胸口，一陣筋斷骨折的痛楚自胸口傳來, 他猛地驚醒，坐起在床上。

房間裏一片靜謐，黑暗中只有家具的輪廓隱約可見。他感覺自己一腦門汗，回頭一看，老祖宗就睡在旁邊，呼吸平靜，唇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

啊，真可愛啊。

江橋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化了，黑咕隆咚的明明看不太清，但他就覺得那絲笑意像是按進了心裏一樣，軟乎乎熱通通的，那種半夜驚醒的驚悸感蕩然無存。

“寶寶？”他用很低很低的氣聲叫道。

老祖宗毫無反應，好像睡得很熟。

江橋忍不住伸手在老祖宗臉蛋上摸了摸，涼涼滑滑的，像是摸上了綢子，手感不要太好。

黑暗的房間裏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江橋湊過去一個吻印在唐修臉頰上，在他耳邊低聲咕噥道：“晚安寶寶，我愛你哦。”

然後他重新躺下，揉了揉胸口，一翻身睡了。

唐修在他背後睜開眼睛，有些疑惑地看著那個後腦勺。

這家夥明明剛才還在夢裏罵他，被一拳掄醒之後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說“我愛你”？

江橋該不是個精神分裂吧……

還是像葉之珩說的那樣，求生欲極強，已經成為了潛意識？

唐修正琢磨著，突然聽已經轉過去的江橋幽幽嘆了口氣。

老祖宗嚇了一跳，立刻把眼睛閉上了。

然而那家夥卻沒有轉回身來，只是背對著他低聲自言自語嘀咕道：“什麽不死之身啊，稍微上點歲數就胸痛，不都是老頭子才會半夜胸痛麽？”

唐修，“……”

被江橋一會孫子一會我愛你折騰的，唐修直到淩晨才睡著，自然就睡過了頭。他醒來的時候聽見浴室裏傳來壓抑的說話聲，是江橋。

“今天稍微晚二十分鐘開機吧，我早上慢了點。”

“嗯，早飯不吃了，來不及了。”

“嗯，中午再說。”

唐修拎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八點四十。

他正困著，浴室的門被從裏面輕手輕腳地拉開了，江橋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腳，然後是半個身子，然後就看見了一臉惺忪的他。

“啊。”那張臉上立刻爬上了愧疚的神色，江橋懊惱道：“還是把你吵醒了？”

“不是。”唐修擺擺手坐起來，床頭櫃上已經放了一杯江橋慣例幫他準備的水，他拿起來喝了兩口，解釋道：“到了該起床的時間了，自然就醒了。”

“哦，這樣。”江橋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確實也差不多了，我剛才摸過你腦門啦，你已經不燒了，等會吃完早飯再吃點藥鞏固一下。”

“嗯。”唐修漫不經心地下床，隨手從衣櫃裏拉了一件襯衫，一邊穿一邊問道：“你怎麽還在房間裏？”

“今天動作慢了點。”江橋是絕對不會說怕吵醒你所以動作變慢，他挺不當回事地笑了笑，說道：“那我們一起吃早飯吧！讓他們買了豆漿和小籠包，你應該挺愛吃。”

唐修挑了挑眉，“早飯？”

江橋以為他又懶得起床，嘆口氣，拉著他拔蘿蔔一樣站起來，“早飯很重要啊，你都這麽大歲數了，不要像個小朋友一樣任性……”他一邊說著一邊快手快腳幫唐修把最後幾顆扣子扣上，把人推進了浴室，“快點啊，等會開機了。”

浴室門一關，唐修對著門又無奈又好笑。

這人真的是翻臉比翻書快了，剛才跟助理小聲說不吃早飯了的，難道不是他自己？

老祖宗嘆了口氣，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漱。

十分鐘後，原本喧鬧的片場突然安靜了下來。張中中原本正和顧思環聊著八卦，顧思環表情突然僵硬，周圍瞬間安靜，張中中還以為怎麽了，一回頭，看見了江橋。

江橋雖然立威深重，但之前出場也沒這種特效啊。

張中中正奇怪著，突然想起了什麽，往江橋旁邊一看——果然，唐修正一起往這邊走，剛才是他沒註意。

胳膊上突然一痛，顧思環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胳膊，眼神卻盯在唐修臉上。

“中中！真的假的！那是唐修吧！！！”

張中中突然感覺虛榮心詭異地得到了滿足，他抖開顧思環的手，很酷地整理了下外套，風輕雲淡地嗯了一聲，“是唐修哥。”

“唐修……哥？”顧思環眼神立刻寫滿了羨慕，“哦對，你和前輩合作過！天啊，你可以叫哥，我就只能叫前輩……”

張中中笑得更加雍和，“哥昨晚就到了，身體不太舒服直接休息了。這次江導請他來坐陣，給我們幾個小新人一點指導。”

顧思環已經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啊啊啊啊了半天也沒啊出什麽來。這個冉冉升起的流量新星平時高冷酷，現在卻好像被一棒子打回到了剛剛開始選秀時的傻小子樣，連句像樣的場面話都不會說了。

唐修剛好走過來，先和張中中隨意打了招呼，而後目光落定到顧思環身上。

“是你啊。”

顧思環小臉一繃，點頭。

“前年吧？那個選秀出來的？”

小臉再一繃，使勁點頭。

唐修笑，“挺不錯的，算是徹底出來了。別緊張，我就是太久沒拍戲了，江導出錢雇我回來和大家聊聊。”

小臉松了松，下一秒再次緊繃，拼命點頭。

唐修回頭看了一眼監控臺，說道：“我就坐那吧，你們好好加油。”

顧思環終於蹦出三個字來，“是，前輩。”

張中中打了個響指，“沒問題！”

唐修人坐在監控臺上，好像比江橋更要有氣場。不僅僅是演員，就連那些工作人員都止不住地偷偷瞟過來，江橋坐在唐修旁邊，竟然破天荒地感覺自己仿佛一團空氣，因為他分明能感受到那麽多道視線像是X光一樣直接穿過他，投向旁邊的老祖宗。

趕著換鏡頭間歇，江橋看左右無人，湊過去低聲道：“你可真排場啊，往這一坐我都沒了。”

唐修目視前方笑，“既然知道大家都往這邊看，你就收斂點吧，行嗎？”

江橋哼唧了一聲，重新坐好，裝模作樣地翻了翻機器，然後拿擴音器喊道：“下一鏡快點準備，演員換個衣服還沒出來？”

話音剛落，顧思環和張中中就幾乎是同時從更衣室裏急火火地跑了出來，兩個化妝助理跟在後面小跑，顧思環的脖子上還有汗珠。

江橋在鏡頭裏仔細看了一會，而後在擴音器裏喊道：“顧思環把汗擦了，下一鏡全是特寫，演員保持造型清爽。”

顧思環隔老遠給江橋鞠躬，意思是知道了，他的助理立刻抽了一堆紙巾跑了上來。

唐修等江橋關上擴音器，才小聲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江橋嘆口氣，“天賦不錯，但不怎麽用心，有點浮躁。”

“嗯。”唐修連多一個鏡頭都不用看，眼睛一掃就能把人摸個七七八八，低聲附和，“起來得太快了，心態還是不穩。”

江橋聞言立刻嬉皮笑臉，“但在小孩中已經算是頂好的了，你總不能拿誰都跟我寶寶比。”

唐修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寶寶是誰？”

江橋嘻嘻一笑，“不告訴你。”

“……”

唐修無語了，把江橋趕開，自己坐到屏幕前面看剛才鏡頭的回放，江橋就站在他旁邊給他講戲。

聽了一會唐修就嫌他啰嗦，擺擺手，“將軍後來受奸佞構陷，糧草不足，前線失利，被皇帝訓斥了，這個鍋就被甩到了男主少將軍身上。”

江橋一楞，“你看過劇本？”

唐修擡頭無語地看著他，小聲道：“這難道不是根據史實改編的嗎？”

江橋，“……呃，對哦。”

唐修嘆口氣接著看回放，江橋就站在他背後看著他的腦瓜頂，心想，我寶寶怎麽這麽優秀啊。

太可愛了。

又霸氣又可愛。

還有點小傲嬌呢。

不遠處的顧思環往這邊一看，被江橋那個大灰狼看小綿羊的充滿愛意的眼神嚇一跳，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差點跪下。

張中中感受到他的顫抖，問道，“怎麽了？”

顧思環連忙收回視線，喝口礦泉水掩飾神色的異常，說道：“沒事，在想下一個鏡頭。”

張中中笑了，“別緊張，雖然是兒女情長的臺詞，但沒有真正的感情對手戲，你就當中二發作了。”

顧思環嗯了一聲，“好。”

下一鏡很快就開始了，這一幕是顧思環在戲中的將軍父親來質問他有沒有私下與丞相女兒來往，顧思環冤屈辯解稱，真正思慕丞相女兒的應該是尚書大人的兒子。大將軍不信，與他一通爭吵，還責怪他沒有把控好糧草。

原本是一場父子戲，然而開拍之後，顧思環看著對手演員，滿腦子卻都是江橋的臉。

江橋剛才的表情，可太魔性了吧……

那個笑容，那個眼神，那股就差在腦門上寫“我好中意你”的勁兒……

天啊……

顧思環越想越沒邊，沒一會就莫名其妙出戲了，他看著對手演員的兩瓣嘴唇一張一合，卻完全走不進腦。

滿腦子都是昨天江橋對著他的兇神惡煞，和剛才看著唐修的溫柔眼神。

這對比也太……

周圍突然安靜了半秒。

顧思環光速回神，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反應過來該到自己了。他連腦子都來不及走，完全遵循著本能，長袖一甩說道：“他人之罪責與我何幹？我與丞相府二小姐連面都未曾見過幾次，倒是那尚書府公子，父親您並未參加半年前的中秋夜宴，您未曾看見，那江導的眼神裏盡是柔情蜜意！”

“……”

“……”

整個片場瞬間消音，就連江橋都忘了喊卡，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顧思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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